公元2174年，据不完全统计，世界总人口数已递减到不足30万，人类只能苟活于建造的地下都市，以及名为“巨龙”的大型机甲里。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些硕大无比、形态不一的变异生命体，或者应该去掉“生命”二字，因为它们是不可理喻的怪物，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为何遍布世界各地，仿佛一直潜藏历史的角落，然后如灾祸一般降临。
人类终于意识到失去了土地的支配权，在人口急剧缩减的情况下资源也越来越匮乏，可是即使看不到未来，人类也没有理由放弃任何能够生存下去的机会。
人类的历史如是记载道。
“废场”作为亚洲最大的人类居住基地，实际上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宏大，正如“废场”这个名字一样，看上去就像个破旧的封闭场所。
A级部署编队DX471的队长艾琉武勒带领着自己的队员抵达了废场的地表层，接着通过岩石的缝隙潜入地下，这只是天然形成的伪装而已。三人深入数百米后便不知不觉进入了废场的第一层，犹如迷宫一般的蚁穴构造，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崩塌。
然而这是光学迷彩和全息影像的结合，附近游离着探测器，目的是诱导爬虫形态的变异体无意间绕开废场，不过对于安装了引导装置和可视电话的巨龙来说，只不过是延长了返回基地的路程。
编队DX471等人驾驶着巨龙穿过墙壁，但那却是金属制造的第二层入口，废场的第二层有着坚硬的隔离防护壁，经过重重的门禁系统终于见到了其他人类。
狮鲛刃、裁决者、狩猎者依次停放在巨龙专属的放置台，身穿漆黑色防护服的武勒率先从安全通道走了出来，迎面招呼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看起来很结实的男人。
“艾琉武勒，那边那位是植伽幼鹿小姐，然后还没有出来的那位是安珂茉沫。”
武勒依次介绍后，男人扫视了一眼证件，脸上微妙得露出了一丝敬意。等到身穿靛蓝色防护服的茉沫出来后，他便带领着三人登上升降梯。透过玻璃可见非常壮观的一幕，经常能够看到人或者驾驶的小型巨龙奔波于机械与机械之间。这里全都属于废场的第二层，只不过每个区域的分工有所不同。
下降的过程中茉沫几次想要说话，但注意到男人不苟言笑的表情只好忍住了，不过对于武勒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三台巨龙的安放工作就拜托你们了。”
在到达废场第三层入口的时候武勒如是说道，男人很有礼貌地点头回应，看得出有些军人的架势。
“啊，终于走了。”
茉沫环抱着双臂靠在后脑勺上，然后边走边回头望了一眼男人的背影。
“真可怕，一声不吭的，害我特紧张。”
“紧张的是他才对，毕竟你是安氏贵族的千金，对于他来说你的父母，不，是对于整个生活在废场的居民来说，你的父母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况且还有你姐姐，绝对是被称作‘人类希望’的存在。”
“说什么呢！有一种被挖苦的感觉。”
“没有哦，我可是很认真的。”
“啊啊，真是不爽呢！”
茉沫摆出气呼呼的样子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武勒没有回头，只是很普通地劝解道：“有必要这么苦恼吗？再说茉沫你也很优秀呀，未来一定会成为对人类社会有价值的存在。”
“想吵架吗？”
武勒不禁停顿了一下。
“喂喂，干嘛露出一副‘啊呀，真是拿这个家伙没有办法’的表情啊，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好了，反正我又不会生气。”
但已经很不爽了吧。
虽然早在八岁时就见过茉沫，但至今也没明白她那古怪的脾气。
“是是是，我会在报告上如实说明的。”
“关于我拯救团队的英勇事迹？”
“关于你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事。”
“你这人……果然是想吵架啊。”茉沫快步走上前理论道。
“啊，还有你弄坏裁决者的事情，矢臣大概又要为预算发愁了。”
“矢臣才不会像你一样小心眼呢！”
凉谷矢臣，担任于A级部署编队DX471的技师，如果他听到茉沫如此为他辩护，他大概会十分懊恼地回答，没错，我就是小心眼啊。
“那个。”
幼鹿突然停下脚步打断道：“我家就在附近，你们先去吧，我想先回去和父母打声招呼，稍后再和你们汇合。”
“知道了，去吧。”
身为队长的武勒以亲切的口吻回应道。
“哇！真是险恶！”
“你指什么？”
“上级对下级的区别对待。”
“不不不，从某种层面来说你才是我上级，安珂茉沫。”
武勒刻意强调了一遍姓氏。
“啊，怎么？你想通过跪舔我的鞋来寻求原谅吗？啧啧啧，我想我应该在鞋上种点仙人掌。”
这个笨蛋大概没考虑过自己怎么穿鞋吧。
“好的好的，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令堂。”
“请别这样！”
茉沫立即制止道。
废场的第四层虽然是最后一层，但却也是相对而言空间最狭小的一层，基本上可以分为四座建筑，正中心那个最大的球形建筑便是整个废场的核心，不仅仅是指物理环境，还有行政机关的部署以及关于人类发展的蓝图都在那里决议。除此之外的三座较小的建筑以正三角形的方式分布在周围，武勒只去过其中之一，所以并不知道这些建筑具体存在的意义，或许茉沫知道一些，毕竟她的父母经常出入这些地方。
来到顶层，透过玻璃外墙可以清楚地领略废场第四层的全貌，不过仰头望向那个巨大的球形建筑就会不由得认为那里才是看风景的绝佳地带。
武勒斜视了跟在身后的茉沫一眼，像在叮嘱她注意言辞，随后敲了两下门。
“……”
茉沫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地点了点头，但此时门已打开，是从内部打开，然而门内侧并没有任何人，只有前方大概三十米处的方桌前坐着一个年迈的男人，看上去很年长，但看上去也很健壮，身上披着丧服，应该说很像丧服，然后是站在他身前的女人，个子很高挑，和她身穿的工作服很搭配，而且，那张冷漠的脸给人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不，是微妙的恐怖感。
****
废场第三层的某个空旷房间里，由于各种不知名的器械堆积如山，灯光略显昏暗，金属敲击声按着节拍回荡，然后是零件掉落的声音，凉谷矢臣拾起零件跟上节拍，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为打击乐增色不少。
他装上最后一块齿轮站起身，接着把修长的扳手扛在肩上望向身后，植伽幼鹿不知何时坐在不远的方桌上，身上已经换成普通的日常服，好像是因为找不到空余的地方所以擅自搬动房间里的东西。
“喂！我说你呀……”
矢臣借余光扫视了周围，很快就找到了搬动的那一箱工具，于是迟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这么说巨龙还没有运到了。”
“嗯？”
矢臣望着幼鹿沉闷的脸感到一阵疑惑。
“啊，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转眼她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苦笑，矢臣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于是改口问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去韦先生那里汇报吗？还是说，已经去过了？”
“我说想先回家一趟，不过家里没人，但我也不想去见那个老头，那个老头大概也不想见到我，嗯，所以好自为之咯。”
依稀记得小时候被韦翼未徒教训过，是以耽误武勒的前途为由展开的冷言冷语，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他也无法拿植伽集团的千金怎么样。
“这样啊，那干嘛来这里。”
“诶？我不受欢迎吗？”
“你在这会妨碍我工作。”矢臣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
“好过分，那……我是来提反馈意见的。”
“反馈意见？”
幼鹿从桌上跳了下来，接着摆出一副参观的架势边走边回答：“你不是我们队的技师吗？所以巨龙的调适都是由你来负责的吧？”
矢臣想了想，接着又望了一眼少女满怀期待的笑容，这样一来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吧，不过制造者不是我，所以我也只能尽其所能。”
“谦虚了啦！嗯……最近总觉得驾驶舱变小了，还有座位也是，都不能自由舒展。”
望着幼鹿娇小的身材，矢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啊呀，大概是我长高了吧？”说完她绕到身后踮起脚比划了一下。
实际上，幼鹿的巨龙N7CC20狩猎者是量身定做的，应该说真不愧是身为名门望族的植伽集团，父亲身为集团首领能拥有这样的资金和渠道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说到底还是对女儿爱得深沉吧。
凭借印象，矢臣也曾经领教过狩猎者那构造新奇的驾驶舱，和其他巨龙相比确实狭小一些，虽然不至于幼女型，但也是绝不是正常的十八岁少女能够轻易操作。
“那跟我来吧。”
矢臣放下扳手走出房间，幼鹿一开始有所疑惑，接着紧随其后。
“人类之所以能自由地操纵巨龙这种复杂的机械，基本上完全依赖于对‘念力’的使用，即是不需要肢体接触就能进行一系列的意念操控，正因为不能像自己身体一样自由，所以对念力的理解就显得至关重要。”
矢臣像在讲课一样领着幼鹿进入另一间房间，白色的墙壁，令人舒适的灯光，没有堆积如山的器械，但反而让人感到紧张。
“自从念力得到人们认可之后，人类的科技渐渐笼括了对念力的研究，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就是了。”
他一边关上房门一边说着像是引导语的话，接着补充道：“坐上去试试。”
“模拟……驾驶舱吗？”
幼鹿咽了口唾沫，然后按照指示坐进了连接着墙壁的等身装置，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一门课程就经常接触这种模拟装置，目的便是习惯巨龙的驾驶方式，不过因为是通用版，所以座位以及活动空间的调节就显得非常不人性化。
“这个我经过了改良，除了最基本的操作外，还能根据使用者的特性整理出相关数据，所以先试试看。”
幼鹿先是伸展开四肢，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触及必要的操作工具时会有些勉强，于是她简单地做了点调适，但结果不尽人意。之后她戴上头戴式虚拟显示设备，接通开关，突然惊呼起来。
“好厉害，这里……不就是狩猎者的驾驶舱吗？”
幼鹿抬起头朝四周望了望，不过由于她头戴设备，所以从旁观者看来就像个智障。
“因为我输入了狩猎者的数据影像，所以你可以假想这是在狩猎者的驾驶舱内，虽然你站起身也不会撞到头。”
“明白了，那操作方法也应该大致相同吧。”
说完她便露出信心满满的笑容跃跃欲试。
如果仅仅依靠人类的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是无法发挥巨龙的真正实力，这就好像高精密的操作和灵活的机动性被限制住了一样，但在狭小的驾驶舱里，念力的作用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驾驶舱内的操作方式也设计得更便利于念力使用。
“好像和坐在狩猎者里没太明显的区别，只不过……手和脚的操作隔得有些远，然后是座位空间太大，如果不能固定的话一旦剧烈晃动就会很糟糕。”幼鹿像在提意见似的如是说道。
“放弃肢体触感。”
“诶？”
“就像玩第一视角游戏那样，巨龙的双手不是你的双手，巨龙的双脚不是你的双脚，但是你能以你的方式自由操控巨龙的双手和双脚以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即使是人体做不到的动作也能做到，所以放轻松就好了，你的双手和双脚只要负责最基础的步骤，在此之上集中精神交给念力去完成。”
“自然一点？”幼鹿歪头回应，然后双手渐渐放松，双臂和双腿也脱离了紧绷感，但这样一来脚尖只能刚好够到脚踏板。
“玩游戏的感觉……嗯，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尝试着念力操作，模拟设备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双手和双脚也渐渐开始配合起来。
“幼鹿，你的巨龙武斗值很差吗？”
“准确地说是不擅长。”
“综合评分只有60.48，偏科很严重。”
“诶？你是怎么知道的？呃！啊啊啊！好危险……”
一不小心分神的幼鹿突然握紧操作盘才稳住了上身，虽然在旁观者看来她有点精神失常。
“编队前的个人信息我这里都有收录。其他方面都很优异，果然是没办法尽情施展的缘故吧。”
“不，是身高问题，只要等到成年没问题了，另外，我的肉身武斗可是不会输的。”
“所以这才是问题所在，不要把肉身武斗的技巧代入到驾驶巨龙上，不过这些操作上的疑问或许请教茉沫会更好，那家伙从某方面来说算得上是个天才。”
幼鹿不由得扬起嘴角深表赞同：“嗯，看得出来。”
“综合评分虽然只有76.45，主要原因是在最后一项测验中玩过头了，结果招惹了监测老师。”
“哦，我听说过，好像是用一般的测试机型去完成高难度动作，不但失败了摔出了场外，最后听说是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息事宁人的。”
“但即使如此也比平均水平高出二十多分，有一种不得不让人相信血统传承的感觉。”
“对了，武勒的评分怎么样？”幼鹿转头望向矢臣问道，虽然头戴显示设备的她根本看不到对方。
“可能是这一届最高的，92.76。”
“呃，优秀得有点可怕啊。”
“所以武勒被保送进开拓前线，但那是等到26岁之后的事情了。”
“等、等一下！不是吧？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起过。”
“那是当然的，刚成立编队DX471却要告知大家这种事情，根本开不了口吧，更何况时间还早呢。”
顿时气氛安静了下来，幼鹿默默地操作着模拟装置，不知过了多久，矢臣开口说道：“依照和原先的数据作对比，座位下调0.6厘米，长和宽暂时不变，安全带需要重新配置，靠背上调1弧度，操作盘调前1.33厘米，然后是左视镜，幼鹿，你左眼有点近视了。”
“因为我习惯用左眼瞄准，行了，我以后会注意的，那么身高呢？”
“嗯……至少精确到毫米无明显变化，但与之相对的，胸部有逆增长0.8厘米。”
“破机器！”
幼鹿气急败坏地摘下显示设备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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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场第四层，武勒和茉沫依然站在房间的门后，像被防范的来客，散发着冷漠气息的女助手阿炝烈火死死盯着二人，也难为茉沫能够沉住气。
坐在方桌前的韦翼未徒正在解析从茉沫那里取得的勘察情报，方桌上投射着勘察地的立体影像，从地面到地下，从岩层到洞穴，每一处都由透视线交织勾勒，色温和刻度尺标记在影像上一览无余，点击放大后信息就会补充得更详细。
韦翼未徒熟练得旋转立体影像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遍，最后收起影像说道：“辛苦了，稍后我会交给地质情报科的人员，你们的壮举必定会载入人类的史册。”
这种浮夸的话让茉沫很不自在，首先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其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韦翼未徒。
“安小姐可以先回去吗？”
被主动劝退了，比起被武勒挖苦这才是真叫人不爽。
“你看上去不太想留在这里。”韦翼未徒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嗯，是啊。我真是个笨蛋呢，竟然会浪费时间跑来这种地方。”
茉沫说完看了一眼武勒，似乎也指望不了他能够帮腔，于是又望了望韦翼未徒和站在桌前的阿炝烈火，没有任何言语，只有默默等待她离开的眼神。她觉得连这里的空气都在针对她，然而就这样逃跑也实在难以解气，但是要说点什么好呢？
“结束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武勒下意识地点头回应，余光扫过她难堪的脸，一直到她转身离开。
房间内还余留着尴尬的气氛，韦翼未徒像在翻阅什么，认真的表情让人无法打断，沉寂了数分钟他终于开口说道：“编队的生活怎么样？”
“嗯……和在学校的时候没太大区别，因为都是同班同学。”
看到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随和，于是武勒也轻松答道。
“是吗？那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吧，不过可别忘了你的身份，艾琉武勒，你和他们不一样，即使同样身为人类，人与人之间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韦翼未徒说这种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年代差距的缘故，武勒总是想不到反驳的话，并非地位高低，而是打心底里就无话可说。
“A级部署编队DX471，放心吧，我会尽可能多得关照你们的。”
韦翼未徒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念念有词，武勒一时不明白究竟是指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关照的话，那应该不会坏事。
“那刚才让茉沫先行离开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武勒开门见山地问道。
“其实这次是想征询你的意见。”
征询？想不到他也会用这种词。
“嗯……我不太明白。”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继承人。”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过分强调，韦翼未徒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犹如理所当然般地安排着别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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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之后，武勒离开了房间，他感到些许不安，虽然对方说得很明确，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对他百利无一害，他也相信韦翼未徒有这种能力，但是……有一种自己的命运被安排好的不适感。
如果没有韦翼未徒的这番话，他大概会一直在编队DX471担任队长，等到年满26岁后投身开拓前线的队伍，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大概也会和家族一样吧。
“脸色很沉重啊。”
武勒渐渐放慢脚步，他抬起头追寻声音的源头，是茉沫，不对，是安珂茉沫的姐姐，安之信奈。
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在相隔一段距离的情况下稍不留神就容易认错。
不过只要察觉到这一点也很好分辨，安之信奈明显要比妹妹安珂茉沫高出不少，然后是气质，这一点茉沫是绝对学不来的。
身穿军服大衣的信奈像恭候多时一样站在走道路口，武勒试着收敛起脸色的沉重上前回应道：“怎么说呢？有一种女朋友在等我的错觉。”
“茉沫不在就说这种话，你还真是个人渣。”
“啊，开玩笑的，信奈姐。”
不管怎么说年龄也相差将近十岁，而且武勒对于年长的女性总是会抱有一种礼貌上的尊敬。
“但话又说回来了，那次，多谢了。”
“没什么，刚好路过而已。”
信奈从军服大衣的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她回想起不久之前走在开拓前线队伍的归途中，身处仿佛遁入深渊的沙漠。驾驶着巨龙E3T06拯救者的她透过风沙的间隙隐约能察觉到什么，于是停下脚步向队友确认：“地震？”
队友也试着静下来观察，随后继续前进。
“那可就不妙了，赶紧回去吧。”
“我去那边看看，你们先撤。”
“喂，信奈，你可别……”
“你可真是烦。”
安之信奈理应隶属于S级部署AS100的成员，但由于其身份特殊，常任命出入于开拓前线的队伍中，即是征讨变异体的精锐部队，同时也是最接近死亡的部队，所以作为临时安插的队员，又是地位显赫的安氏贵族家的大小姐，自然没人敢反对。
“节肢系的变异体，这种体型也算罕见……哼，看样子是遇到麻烦了。”
信奈吸了一口烟把当时的情况向武勒再现了一遍，惟妙惟肖的语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现状。
“怎么样？我的妹妹没少添麻烦吧？”
“嗯……这个嘛，她不让我说。”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信奈抖了抖烟灰说道。
“现在还有像你这样抽烟的吗？”
“可能有吧，这种烟也不多了，最初是小时候好奇偷了父亲一根朋友送的珍藏版香烟，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然后发觉人类果真是需要慰藉品才能生存下去的啊，哪怕是一点不顺心，又或者陷入地狱。”
“那根烟多少钱？”
“700。”
“一包吗？那还好。”
“一根，700万。”
突然通货膨胀！
武勒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很快信奈又继续补充道：“当时就上瘾了，一心只想着再吸一口就好了，结果被父母发现后，我就被编入部队，由S级部署的成员带领参与了人生中第一次实战，那年我刚好10岁，所以巨龙也是定制的。”
“你这人的童年……也是一段传奇。”
“谢谢。”
“不、不客气。啊，不闲聊了，你在这等我该不会只是想让我道谢的吧？”
信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不紧不慢地吐出来，仰起头回答：“有件事必须让你留意一下，这次远征遭遇了计划之外的变故，我们和欧洲那边派遣的队伍失去了联系，怕是已经遭遇了不测，所以我们才迫不得已选择提前撤离。”
“是说……有内应？”
信奈摇了摇头，接着把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
“也可能是巧合，谁知道那些变异体是怎么想的，不过克尔凯郭尔有句话好像是说，最危险的背叛者常常是隐藏起来的那一面。总之帮我留意一下就好，就算是利用茉沫的身份也无所谓，但别让她知道，会藏不住的。”
“我明白了，你是认为像我这种人不容易被察觉吧。”
“暂时先这样了。还有，别告诉她我回来的事情，等整顿好了一切很快又要出发，她要是对我撒娇的话，我可能会一心软就掐死她。”
啊！啊呀呀呀！这份亲情简直太可怕了！
****
武勒回家换了一身日常服，艾琉家也算得上是名望很高的家族，家中虽然比一般户稍显气派，但仅有一名年过六十的老管家和两名从小就服侍自己的女仆，不过所谓的女仆，也只是被艾琉家收养的两个可怜少女。
“我先出门了。”
说完他便主动联系茉沫，毕竟那可是无法推辞的请求，当然，到时候就算被放了鸽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结束了吗？好慢啊。”
“呃，因为有很多事情。”
本以为她还在为被韦翼未徒赶走的事情苦恼，但现在看来恢复得挺快。
“我说你啊……”茉沫突然欲言又止，果然还是在意之前的事情吧，于是武勒耐心听着。
“没有说的我坏话吧？”
“啊？”
“哦，那就是没有了。嗯嗯，不错不错，还以为你会背叛我呢。”
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受信任呀。
武勒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挑起事端，犹如学生时代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事端。
“你这是在哪？附近有点吵。”
“医院啊，哦，对了，我家二叔母要生了。”
“诶？”
“生小宝宝呀，我也是刚知道的，要一起来吗？”
稍微等一下，这种断句方式也太容易产生歧义了，根据茉沫的语气和上文来看，不可能是指那种意思。
“但是我并不认识你家的二叔母啊。”
“怎么会？你绝对见过。”
既然这么斩钉截铁，那就是见过了，但作为安氏家族以外的人就算见过哪里还记得二叔母是谁。
注意到武勒有些迟疑，茉沫只好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到底来不来？”
“来。”
得知具体地址后，武勒匆忙赶到了医院。
虽然说废场是埋在地下的城市，但作为生活居住场所的第三层其实和印象中生活在地面上并无区别，只不过人工照明代替了阳光，空气流通也需要依靠人工转换，只要习惯了这些，也不过是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城市。
据上半年统计，已知的废场总人口数已达到4.7万，对于人口总数约为8万的整个亚洲来说已经占了很大比重，但即使如此，对于历史上的全人类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数目罢了，于是应该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感到欣喜吗？
武勒不知道抱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如果说“欢迎来到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算得上是祝福的话，那对于一个只是凭借着本能哭喊的婴儿来说会不会显得有些残忍？
结果很顺利，医生很尽责地告知了婴儿的家属，当然包括茉沫在内，随后便去准备后续的工作，看到刚出生的婴儿被困在育儿袋里一副痛苦得睁不开眼的神情，稍微觉得有些可怜，在注射完疫苗后又被送去做全身检查，再然后是各种预防感染病的必要措施，所以很快又要和大家告别，茉沫看上去有些依依不舍。
“有点意外，你居然会喜欢小婴儿。”武勒打心底里惊讶道。
“那当然啦，因为我可是善良又温柔的美少女。”
“如果非要承认其中一项，我选择美少女。”武勒打心底里这么认为，如果美少女和搞笑艺人结合的话，在还是娱乐至上无忧无患的年代里一定是相当不错的噱头。
“糟糕，我竟然有那么一刻误以为你是在夸我。”茉沫扶着额头苦恼道。
“名字呢？有想好吗？”
“安季沐月。”
“女孩子？”
“嘿，一不小心露出下流的眼神。”
“那好，等她年满十八岁我就入赘你们家。”
“哇！居然来真的！”
武勒趁其不备弹了一下茉沫的额头说道：“笨蛋。”
“好痛哦！”说完便露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哈呀，这不是武勒吗？嗯嗯？茉沫也在？”
前方突然传来招呼声，两人停下争夺一同望了过去，是一名身穿洛丽塔服饰的女孩子，身高介于茉沫和武勒之间。
“居然来这种地方？啊啊，该不会是……来做人流的吧？”
“妈妈，你这是对女儿该说的话吗？”茉沫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否定道，武勒也露出同样的表情补充道：“做人流可是违法的。”
“那就是做孕检的？”
“不不不，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你女儿的。”
“你女儿是不可能看上这种男人的。”
“啊，真好，真有夫妻相。”茉沫的妈妈双手合掌，一边自说自话一边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去看小宝宝咯。”
一时不知道如何吐槽的二人面面相觑，接着想起刚才的言论于是突然回避对方的视线。
“伯母待会儿还要回去工作吧？”
“谁知道呢，她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其实很享受吧。”
没有提到信奈，大概这次撤离的事情只告诉了武勒，不，或许伯母也只是只字未提，如果说真的存在内应，那伯母应该察觉到了吧？
“走吧。”
茉沫打断了武勒的思路，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率直地走在前面。
“去哪？”
“嗯……随便吧，啊，我们去吃东西吧，肚子饿了。”
原来如此，是因为伯母在这所以想换个地方。
武勒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于是只好陪同她去了附近的商业街，道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既不繁华也不冷清，属于刚好适合散步，如果一辈子居住在这里，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两人找了个露天的饮品店坐下，虽然现在说“露天”有点滑稽，茉沫以极度散漫的坐姿叼着吸管，饮料上的冰激凌渐渐融化，她似乎并不急着吃掉。
“突然在想……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嗯？你是指什么？”武勒换了坐姿反问道，距离稍微靠近了一点对方。
“哎呀，不要让我说得那么明白。”
“难道是？喂喂，我怎么会对你的堂妹下手。”
“不是说这个啦。”
“哦，那是什么？”
茉沫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饮料，那一刻武勒好像察觉到她有意瞟了自己一眼，于是一边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边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好奇怪了，你这样话说一半，我很容易误会的……”
“误会呀，就是想让你误会。”
“好吧，不想说就算了。”
“你这人！啧，刚才在我妈面前是认真的吗？”
“啊？啊啊？”
“就是说你喜不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质问，真有茉沫的风范啊。
“不喜欢就直说吧，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傻子，你明明在一直迁就我对吧，因为我是安氏贵族的女儿，所以你才不得不对我言听计从，之前在韦翼未徒面前也不帮我说话，毕竟讨好他比讨好我更重要，但我不会原谅你的，就算你现在跪舔我也……”
注意到武勒一声不吭得盯着她，她有点说不下去了，于是改口问道：“你能不能说点什么？”
“你一直在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只能二选一的话，那就是喜欢了。”
“啊啊啊！那算什么回答！”
茉沫突然站起身，桌上未喝完的饮料被她打翻在地，气势咄咄逼人，然而武勒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轻松答道：“是你太强人所难了，总之如果是不喜欢的话，也不会认识那么久了，因为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相处。”
这种理论对任何人都适用，不喜欢自然不会和她相处，但如果是喜欢的话……
艾琉武勒在八岁那年遇见了安珂茉沫，刚好也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废场里是不会有下雨天的，所以武勒忍住了眼泪，不然他没办法解释那是雨水。
父亲一副很自责的神情，毕竟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母亲，所以他必须承受这份痛苦。
出席葬礼的宾客很多，其中也有不少听说过的大人物，安之信奈正在和另一个女孩子争斗，战况激烈，但完全笑不出来，身穿儿童款黑色礼服的茉沫走到了武勒面前，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是肯定的吧，因为是生活在那样幸福的家庭里，她的父母愿意为自己的母亲送行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一起来玩吧！”她如是说道。
或许是罪有应得，武勒14岁那年，父亲也去世了，听说是遭遇了变异体的迁徙大风暴，本应该撤离的他认出了杀死自己妻子的变异体，于是沉积的负罪感把他推向了死亡。在父亲的葬礼上，武勒没有忍住，仿佛是沉积的泪水刹那间喷涌而出，陪在身边的茉沫像受到惊吓似的也哭了起来。
讨厌的家伙，并非喜欢或不喜欢，而是讨厌。
在悲伤的时候给予快乐，在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在软弱的时候给予勇气，在孤独的时候给予陪伴，在自卑的时候给予自信，在迷惘的时候给予指引，在死亡的时候给予重生，在需要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人，最讨厌了。
“茉沫。”
武勒斜视着茉沫的身后，像是故意不正视她一样地说道：“你这是在向我表达自己的心意吗？”
“啊！啊啊？什什什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就算了，因为我觉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好好给出答复。”
“是……是怎样？就……就是那样，又、又怎样？”
“我明白了，你先坐下来，我会给出答复的。”武勒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示意道，然后沉寂片刻回答：“倒也不是不能答应你，毕竟现在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你这一副谈条件的口吻是什么意思？”
“喂！”
武勒站起身拉住了准备离开的茉沫，但对方看上去很生气，不，是接近很生气的一种微妙状态。
“既然是这种事情就应该当面说清楚吧，不然以后……会很尴尬。”
茉沫想了想，确实疏忽了这个问题，她甩开武勒的手接着又侧过身去，视线游离不定，双手不知所措，直到叹了口气才渐渐冷静一些。
“就算是我喜欢你，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一点都不坦率的说法，这种告白也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武勒松了口气，像是把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一样公布道：“嗯。”
“为什么！”
“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可是！但是！啊——果然因为我是安氏贵族的女儿呀！”
“不是因为这种俗套的理由。”
“那是？想要我的身体？”
茉沫立刻抱紧了自己，虽然那是非常拙劣的、想要转移话题的演技。
“也不是因为这种下流的理由，因为除了我以外，你也没有其他可以表白的对象了吧？之前不是有隔壁班的男生向你表白吗？挺意外的，但更意外的是被你拒绝了，怎么说呢，挺可怜的，感觉是个挺羞涩的男孩子，大概是初恋吧，就看上了你这样的女孩子，想来想去也只能因为你是美少女吧。”
“诶，那不是……三年前的事情吗？”茉沫有点诧异，接着又低下头默默地问道：“呃，我……真有那么差劲？”
“说是糟糕也不为过。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你，即使是这样的表白，也应该去认真回复。”
“所以说，你是认真的？”
“你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真难看……”
“我问你是认真的嘛！”茉沫大喊道，像在用气势强迫对方认真回答一样。
“是，认真的。”
“那……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声音太小了，武勒仔细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尤、尤其是我妈妈，不然……那样也会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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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谷矢臣清算了一遍价位表，显示页面自动刷新到最后，得出的数字不禁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要花很长时间吗？”坐在一旁的植伽幼鹿双手托着下巴如是问道，眼前是遍体鳞伤的裁决者，但矢臣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竟然关心的是时间。
“三天吧，不，一周差不多。”他走上前打量了片刻，然后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道：“看样子外壳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内部只要换几块结晶导体就可以了，虽然不是什么技术上的困难，但想要申请下这笔预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是从半空中摔下来的。”
“是因为驱动装置的负荷太大，就像体能爆发对人体的皮肤也会造成损伤一样，不过说到底茉沫的五线操作也不够熟练，案例上说最擅长的是双线，但想要熟练稳定地得控制住裁决者，双线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茉沫在念力的使用上无疑是天才水平，但驾驶裁决者对她而言也无疑是超纲的难题。
“幼鹿也比较擅长双线吧？但你的问题还是在对巨龙操作的理解上，就算是狙击手，一旦陷入危险的话，至少也要学会基本的自我保护，编队里最危险的反而是站在最安全地带的人，狙击着猎物的同时也要警惕自己是否会成为目标……”
“矢臣，我喜欢你。”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矢臣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幼鹿，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疑惑，他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已经搜索不出任何语言。
幼鹿扑哧一笑，双手从脸颊上移开，然后从工作台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答道：“逗你的。看你一直说个不停。”
说个不停，说个不停……什么呢？
“是、是吗？”
啊啊，是这样，是这样的，都是因为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去找茉沫他们了。”
确认对方走出门后，矢臣颤抖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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